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108章 悔了 “悔了?可也遲了。”

關燈
幾片樹葉打著旋兒從腳邊擦過。

沈夫人這一路的奔波勞累、困頓疲憊都在這個瞬間一掃而空。

她抽了口氣, 眼睛都忘記眨了。

作為臣婦理應跪拜太子,但是沈夫人猝不及防從太子嘴裏聽見‘岳母’兩字,慌了手腳。

她不動, 其他的仆人們也形同木頭人, 誰也不敢動,誰也不敢出聲。

場面一度很尷尬。

沈離枝在這讓人窒息的寂靜中無力地錘了一下李景淮的背。

想要太子把她放下。

誰知這一拳頭卻打開了太子滔滔不絕的話匣子。

李景淮雖意識到自己的口誤,但也沒想去解釋, 輕咳一聲, 目光寧靜地看著眼前這位也曾名動上京城的謝六娘,溫聲詢問道:“沈夫人這是要往哪裏去?枝枝說想回撫州拜見父母, 我們這正準備出發。”

說完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巷子, 這處巷子直通傅大夫的回春堂,沈夫人往這個方向走, 想必只有一個目的。

他又關懷道:“是沈夫人身子抱恙嗎?”

何曾見過太子這樣熱心關懷,沈夫人受到了更大的驚嚇,半響才訥訥否認道:“回殿下,不是臣婦。”

沈離枝聽著太子不著調的話語, 一句也沒有解釋,不由也急了。

但她的背被李景淮用手摁住,轉不過頭來, 更不好在人前大力掙紮,只能低聲對太子道:“殿下, 快放我下來。”

“枝兒她……”沈夫人這便又註意到他們的小動靜,終於把目光重新回到沈離枝身上。

“她身子不好,不能受累。”李景淮用很尋常的語氣解釋他這不尋常的動作。

這話一出再和他‘岳母’那聲配合起來,讓人不由往深了想。

沈夫人的臉色更是覆雜起來。

太子這是什麽意思?

李景淮溫柔款款的嗓音讓沈離枝徹底放棄了掙紮,幹幹脆脆閉上眼趴在他肩頭, 破罐子破摔。

話都讓太子給說光了,再要解釋也不可能扯得清了。

李景淮雖然見不到沈離枝的表情,但可想而知不再會是那雲淡風輕的樣子,於是勾起唇,得逞地笑了起來。

一步到位也沒有什麽不好,如果不是被沈夫人突然撞破,只怕沈離枝就是帶他回了撫州,還會想法子、找借口把他瞞下去。

他是有多不能見光?

三天後一行人才趕至撫州城。

沿路的難民比想象中還要多許多,一路上更是不斷聽說有流匪打家劫舍。

好在沈家和太子的人馬加起來足有幾百人,浩浩蕩蕩猶如一支正規的軍隊,根本沒有不長眼的流匪敢來犯。

天色將昏,群鴉回巢,吱吱喳喳盤旋在空中,是最熱鬧的時候。

沈夫人從馬車下來,站在沈府的門前回身對著太子施了一禮,“太子殿下如若不嫌,臣婦可命人即刻準備出一處清凈的院子。”

沈夫人知道太子此行來撫州不欲聲張,要不然也不會把多數的金烏衛給留在了城外,所以沒有提出讓太子住進撫州城的驛館。

李景淮剛把沈離枝扶下車,聞言回頭道:“不勞煩沈夫人,孤在撫州城有處院子,早命人準備妥當了。”

沈夫人暗暗松了口氣,保持著屈膝的俯禮,“那等太子殿下安頓好了,臣婦與外子定登門拜見殿下。”

李景淮頷首允可,擡手對她平禮,“沈夫人不必招呼孤了,沈大小姐的事要緊。”

沈夫人笑容淡了不少,臉上重新染上擔憂,正好瞧見後面的路老神醫也下了馬車便對沈離枝道:“枝兒,娘先帶神醫去你姐姐哪裏,先讓桃兒帶你去沐浴更衣,等晚些你爹就回來了。”

沈夫人會去曲州城正是為了沈明瑤的病。

聽聞了路老神醫在曲州城,這才親自上門去求請。

這次能說動路老神醫撥冗而來,其中多少還是看在了太子的面子上。

而太子則又是為著沈離枝。

“是,女兒知道。”沈離枝彎唇一笑,柔聲答應。

沈夫人目光在她笑臉上一掠而過,感覺心裏一窒,但是多年以來的疏離讓她覺得無處彌補,到最後她也沒有再補充什麽,對太子又行了一禮就匆忙告退。

李景淮皺了一下眉,就連他也能看出沈夫人對沈離枝和沈明瑤態度的疏離,這讓他感到不舒服。

但是沈離枝卻好像沒有留意這點,又或者早已習以為常。

她擡頭認真打量著頭頂上,朱筆端寫著‘沈府’二字的匾額,還像是在懷念。

李景淮想起之前沈離枝說過想要回家,恐怕在她心裏,這裏才是她的家。

李景淮抿了下唇,呼吸都跟著變淺了。

路川扶著路老神醫從沈離枝身邊經過,也不敢和她開口說話,只點了點頭示意。

沈離枝對二人行了一禮,目送著他們一道快步走進沈府的大門。

等人走得差不多,沈夫人留下的桃兒也是知禮避諱,並沒有催促沈離枝只是側身垂首立在臺階旁,靜悄悄地等候她。

沈離枝也知道沈夫人沒有將她一起叫走都因為這裏還有太子在,她還得負責善後。

李景淮照顧她幾日,人也是肉眼可見的憔悴了,沈離枝並不擅感情外露,所以也只會放輕了嗓音勸他道:“殿下一路也累了,早些歇息。”

“就這樣?”李景淮不滿,覺得還是少了點什麽。

“殿下還想要聽什麽?”沈離枝虛心地問。

她不擅長談情,更不懂李景淮如今的心思。

但是她善於虛心請教。

所以沈離枝就把臉朝向他,也把一切柔弱好欺的模樣都露在他眼下。

李景淮飛快俯身在她豐盈的唇上吻了一下,蜻蜓點水一般,既觸既離。

沈離枝卻還是被他的舉動嚇得後退半步,擡手捂著唇,雖然他們再親密的事也做過了,但是這還在沈府的大門口,人來人往,會讓人看見。

沈離枝臉皮還沒厚到這樣的地步。

“枝枝,若你見著沈明瑤,聽到些事不要急著相信,我自認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,也更沒有負過你。”李景淮又摸了摸她的臉。

雖然不知道沈明瑤會如何說,但是總歸是一個隱患,他學會了未雨綢繆。

這次沈離枝沒有躲,認真地點了點頭。

沈離枝離開沈府不過半年,院子裏的小丫鬟們都還在,看見她忽然回來也都很驚喜。

只是馮嬤嬤因為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,被沈夫人特許了長假在府外照顧孫子,並沒能見著。

沈離枝沐浴更衣後就派了丫鬟去打聽沈明瑤的病情。

之前因為太子在場,沈夫人說得不多,也不詳細,但是沈離枝還是聽出了些嚴重。

要不然也不會讓沈夫人親自跑去求見路老神醫。

丫鬟沒過多久就回來了,沈離枝讓她去找的是路川,路川也不負厚望給她了答覆。

原來沈明瑤竟是懷有身孕。

因為裴遠突然過世的事,沈夫人特意把沈明瑤接回沈家養胎,而大夫隔三差五來問診,一切都好,卻不想有一日忽然就探不到脈,疑是胎死腹中了。

這個孩子是裴遠的遺腹子,裴家對她心懷感激還特將裴家未來都交給了她。

裴遠一過世,裴家二老都心如死灰,原本膝下兩個兒子個個優秀,卻都福薄命短。

只嘆歲月滄桑,世事無常。

唯有沈明瑤腹中的孩子成了二老心中的寄托。

沈夫人親自照顧沈明瑤,處處提防,面面小心,誰知道還是出了這樣大的岔子。

沈離枝也幫不上忙,又加上奔波勞累,就在這個不太平靜的夜裏半夢半醒直到天明。

翌日。

沈離枝正用著早膳,前去打探消息的丫鬟還沒回來。

沈知府卻先派人來叫她。

沈離枝只好先不等那邊的消息,披了件薄披風就帶著兩個丫鬟去了正院。

到了之後才發現,裴家夫婦滿臉憔悴地前來拜訪。

沈離枝來得不巧,沈知府正打算在她見禮後就讓她去偏廳等候,可裴夫人卻拉著她的手說:“二姑娘留下吧,看著二姑娘還一如往昔的模樣,讓人覺得好像遠兒備婚還就是昨日的事。”

沈離枝本是要嫁給裴遠的,裴家夫婦對她自然處處滿意,誰知這陰差陽錯之間他們沒有了這個福分,此刻再重逢相見更是心中滋味萬千。

沈知府只好對她點點頭,沈離枝就扶起裴夫人坐在一旁,輕聲寬慰,“裴夫人還請節哀。”

裴夫人掏出手帕沾了沾眼角,又輕輕拍著沈離枝的背,千言萬語都化作一聲哀嘆。

另一邊裴老爺短短時間內就好像老了十歲,半數的頭發都已經花白,原本挺直的腰桿也變得彎曲,他聲音盡是滄桑,扭頭對著沈知府道:“如今我和夫人就牽掛著遠兒的孩子,雖然交於沈夫人照顧,我們沒有什麽不放心的,只是近日聽聞明兒的胎坐得不穩,我們心中也是著急。”

沈離枝聞言也擡起眼看向她爹,果見他的臉上浮出一抹不自然。

看來沈明瑤的事,沈家還沒有告知裴家。

沈知府看了一眼沈離枝,側身端起茶盞,吹了吹熱茶,又嘆了口氣,把茶盞擱回桌上。

“裴老爺,這件事我也不知道如何說,六娘的意思本是打算等明兒身體好了再一道去給二位告罪。”

“告罪?”裴夫人聲音忽然拔高,“這是何意!”

“夫人,夫人……”裴老爺雖然心裏也是一咯噔,但還是伸手隔著茶幾握住裴夫人的手,“你有心疾,莫要情緒激動。”

沈離枝連忙把茶端起讓裴夫人飲了,壓了壓驚。

沈知府又對裴夫人道:“這件事本想著不讓二位操心的,但是事已至此,卻不得不說了。”

“沈大人,但說無妨。”裴老爺又緊了緊手,把裴夫人的手都包裹在手心裏。

“兩位,可還念著行兒。”

裴行!

沈離枝倏然屏住了呼吸,再看裴家二老,一人驚一人呆。

裴夫人抽了口氣,急急開口:“沈大人是說行兒,是有他的消息了嗎?”

沈知府看見裴夫人這樣,更加愧疚道:“說起來五年前,我就見過他一回,就在撫州城裏,可是那時候的他模樣已經大變,若不是、若不是……”

沈知府又看了眼沈離枝,眉心蹙地更緊了。

沈離枝從這一眼中,看出來這事多半和她有關系,是那時候裴行想趁機把她帶走,或許恰巧被她爹給撞破了?

“若不是機緣巧合我也不知道他就是裴行。”沈知府並沒有細說,也不敢細說,只怕再刺激到裴夫人。

“行兒既然回來了?”裴夫人還是異常激動,站起來就道:“那他怎麽就沒有來看我們,他是不是還在記恨我們將他送走?!”

裴老爺將她又拉著坐下,安慰道:“夫人,先聽沈大人說完吧。”

“也是我管教無方,直到前些日我才知道明兒這些年一直都和行兒有聯系,就連那種藥也是行兒給她的,明兒也是糊塗竟也不知道自己已有了身孕,還擔心二老因為遠兒的去世悲痛欲絕,才服下讓人會呈現假孕之相的藥,誰知道竟又害了自己原本的孩兒……”沈知府站起身,對著裴家二老拱手作揖,“事已至此,也是我們沈家對不住二位了。”

聽到這裏,裴家二老都難以接受,裴夫人直接就痛哭流涕,就連裴老爺也臉色慘白,無力地軟倒在椅中,半晌才轉頭問沈知府:“大人可是確診無誤了?我聽聞有一名……”

“正是由著路老神醫看診。”沈知府想著這事既然已經被捅破了,也不好再給人徒留希望,一言就打斷了裴老爺的話。

裴老爺捶胸頓足,“造孽啊,這是造得什麽孽啊——”

沈離枝聽到這個結果也是驚訝異常,渾身冰冷。

一來沈明瑤當真是誤服了藥嗎,還是被人誤導服下……

二老她居然和裴行一直有聯系,可是那人並不像對他們沈家有什麽好感。

裴夫人哭了大半天,好在裴老爺和沈離枝一直在一旁陪著她,及時安撫,讓她的情緒逐漸平覆下來。

裴老爺這才又回過神問沈知府,“大人是說五年前就見過行兒,那他可是做了什麽?”

裴老爺的懷疑合情合理,如若不是裴行做了什麽事,沈知府也不至於會瞞著他們,不讓他們夫婦知曉裴行的下落。

沈知府說是沈家對不起他們,也是有著兩重意思。

除了沈明瑤這次,還有就是裴行。

他們是心疼兒子太小,不舍地送走,但是那道士神神叨叨的,又像是有些真本事,他們也不願意得罪他。

裴行的年齡就正好,而裴家當時更是有求於他們。

再則給人當學徒、當徒弟在商賈人家來說也並不是難以接受的事,沈裴兩家當初是各取所需、一拍即合。

只是誰也沒有想過,那個道士的身份。

“當年那個道長二位恐怕還不知道,他就是現在如日中天的上玄天觀主,鶴溫成。”沈知府搖搖頭,又恨恨道:“正是因為五年前禮兒死得蹊蹺,我也是暗地裏做了些調查,這上玄天蠱惑聖上,禍害民間,是我大周之患……”

“你的意思,我的行兒被那道長帶走後、帶走,就是現如今的小國師?”裴夫人聽完後,只得出了這個結論,不由吃了一驚。

裴老爺此時比裴夫人還要激動,他一拍桌子,“荒唐!依照大人所言,行兒竟然為虎作倀,助桀為惡!那還不如死了算了!”

“老爺,你怎麽能這樣說,上玄天也沒有那麽壞,行兒在裏面也未見的都做了壞事啊,你不是說上玄天還設棚施粥,救助災民嗎?”裴夫人一聽兒子沒死,反而高興起來。

“夫人,你不懂,那都是他們在做戲,轉頭就把這恩情都給了雲霞山匪,若不是這樣,你道那些山匪怎麽會這麽快就壯大了勢力!”裴老爺又重重拍了幾下桌子,為以後的局面感到擔憂,更憂愁裴行的未來。

“沈大人,行兒身陷泥潭,你究竟因何不告訴我們?!”

沈知府搖搖頭,“那時候你們遠兒身體也不好,再加上行兒只露了一面,隔日就尋不著人影了,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跟著的那群人就是上玄天的人,他們是奉了陛下的密旨而來,我查出這些已經是很後來的事,在那個時候上玄天已經一手遮天,非你我之力可以撼動。”

那時的沈府也是亂成一團。

而他更是有了不敢和人說的發現,與其兩個孩子都會失去,不如將錯就錯把沈離枝護下。

但誰知卻也造成了難以挽回的後果。

一屋子裏的人都陷入一團泥潭,萎靡不振。

“我要去上京城把行兒帶回來。”裴夫人摩挲著串珠,低聲道:“要帶他回來!”

屋中的茶冷了,沒有婢女來換,沈離枝自然而然地端起往外走。

她今日聽到的事夠多了,讓人感到有些喘不過氣。

但是屋外服侍的人都不知道去哪裏偷閑了,竟一個也尋不著,沈離枝只好端著茶盤依著模糊的記憶找去。

她還在沈府的時候是一個衣來伸手的小姐,端茶倒水的事輪不到她來做,所以對沈府茶房在哪裏還真不如在東宮清楚。

沒頭沒腦地找尋,卻越走越偏,但是前面竹林方向卻傳來人聲,她正要出聲詢問可一聽,是她娘的聲音。

另一個則……是太子的聲音。

沈離枝又聽見了自己的名字。

她腳步放輕,順著小道慢慢靠近。

“……枝兒的性子我還是知曉一二,日後若是觸怒殿下,不再被殿下喜愛,可否看在往日情分下允枝兒回到我們身邊。”

“沈夫人現在說這些,就已經料到以後孤會薄情寡義,喜新厭舊,是否有些不公?”

“請殿下恕罪,臣婦只是有些悔了,當初不該把她送進東宮。”

沈離枝忽然心裏一緊,她娘的聲音格外疲憊和無助。

無數的日與夜,她在沈府一直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。

但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,要保護孩子是一件多麽難的事。

富貴如裴家護不住,有權有勢如沈家也護不住。

子女在磕磕絆絆中長大,為人父母何嘗不也是不斷在犯錯和彌補。

她不敢面對自己的女兒,只好去求高高在上的太子。

“悔了?可也遲了。”太子格外的不近人情,他的嗓音冷漠到沈離枝聽了都能輕易察覺到,太子是真的生氣了。

“孤的喜歡在你們看來就那麽不可信?”

“人心是會變,殿下既然如此喜愛枝兒,難道就不願允諾臣婦,給枝兒一個保障嗎?”

沈離枝屏住了呼吸,她還從沒有見過娘這麽強硬地和人爭執,更何況對方是一人之下的太子。

過了許久沈離枝才聽見太子妥協的聲音低低傳來。

“孤,允了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